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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之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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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之靴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 斜刺裏一道身影從殿門外撲了過來,如電光石火般橫在了定襄王與柱子之間,定襄王姜嶼不是作假之人, 一頭撞了過去, 那一道身影就被撞的連連後退幾步,靠在柱上捂住胸口, 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是雲跡星。

姜嶼擡起頭來看到了雲跡星,又驚又喘,上前扶住了雲跡星, 一下下撫著他的胸口, 說不出話來。

李玄都冷眼看過去, 只覺得定襄王府這一家子, 委實是一脈相傳。

女兒莽撞氣盛, 做父親的更勝一籌。

為人臣子, 君主說兩句便以死相逼, 當真是胡鬧。

他沒有說話, 只將視線放在了捂著胸口嘴角滲血的雲跡星。

此子為何不聽召喚、擅自闖入?

真是膽大包天!今日敢闖朝堂, 他日就敢擅入他的寢宮、提刀迫之!

他正想發作,卻聽那雲跡星開了口, 喚了定襄王姜嶼一聲義父。

李玄都這才想起來, 此子同定襄王府淵源深厚,視同親生,怪不得會橫插一腳, 救下定襄王。

姜嶼聽雲跡星這麽一喊,微怔過後似乎明白了什麽, 哎了一聲老淚縱橫。

“兒啊,你這是做什麽!”

雲跡星以眼神安撫定襄王姜嶼, 隨後用手背擦去了嘴邊的血跡,側身向李玄都單膝跪下,拱手求情。

“陛下,定襄王愛女心切,一時糊塗,懇請陛下恕罪。”

“擅闖朝堂、無視朕意,還敢為他求情?”李玄都拖過一張椅子,在他二人的身前坐下,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

雲跡星還沒有回話,殿外忽然傳來曹太後的聲音,她喊了一聲皇帝之後,領著身後內官宮娥踏進了大業殿的門檻。

“……是老身叫他先行一步,見機行事,你要怪就怪老身擅作主張。”

李玄都見母後來了,臉上依舊掛著怒意,站起身像母親頷首道:“竟是母後的意思。”

曹太後看了兒子一眼,再看掛了彩的雲跡星與定襄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定襄王鎮守雲中幾十年,從前是忠臣良將,如今是咱們天家的親家,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今日這事,老身不必問都能猜到——放到民間,左不過就是小夫妻兩個鬥嘴吵架,姑爺找老丈人告個狀,不至於尋死覓活的——姜王爺,你那寶貝女兒同你可真是一脈相承,也是動不動就賭氣鬧脾氣,尋死覓活……”

曹太後分明是為了緩和氣氛而來,然而最後一句話卻更觸動了定襄王姜嶼,叫他潸然淚下。

自小到大,女兒就從來沒有情緒失控的時候,連撒嬌耍脾氣的事兒都不曾發生過,怎麽到了這吃人的皇宮裏,竟還尋死覓活了?

可見這紫微宮是個何等駭人的地界!

姜嶼此時情緒平覆了一些,冷靜下來後跪地叩首道:“若能放還小女回家,微臣這條性命都舍得,方才並非以死要挾,不過是見陛下盛怒,微臣深感愧疚才欲以死謝罪……”

有曹太後在,李玄都不好拂她之意,又聽這姜嶼冷靜下來的說辭,氣便消了些許。

“姜嶼,皇後的廢與立後不是兒戲。朕有容人之心,奈何你與皇後毫無悔改之意,朕應該怎麽對你們?”

有內侍來為曹太後搬了玫瑰椅來,曹太後叫雲跡星起身,先免他的罪責。

“皇兒不許怪這孩子,怪就怪老身腳程慢,沒能勸下定襄王。”她再看定襄王,語氣溫和,“舌頭和牙還要打架,何況新婚不過兩個月的帝後?皇後年輕,老身日後多提點著點,倒也過的下去,咱們不是苛刻的人家,沒到那個休妻的地步。”

話說到這兒,尋常臣子也便踩著臺階往下走了,姜嶼卻沒辦法略過,他不願意起t身,低著頭跪伏在地上。

“小女實有夢魘之癥,本不該進宮為後,如今在宮中不能討聖人、陛下的歡心,反而惹出麻煩來,臣以為,還是發還本家,由微臣來處置教導。”

李玄都見此人冥頑不靈、頑固不化,只覺得可笑,忍不住開口道:“既有夢魘之癥,卻不如實告知,定襄王府犯的欺君之罪!”

姜嶼叩頭不止:“所以臣願以死謝罪,八萬大同軍的軍權,盡歸陛下所有。來換小女回家。”

李玄都不免動心。

他登基三年以來,拱衛京城的禁衛軍皆聽命於母後。各地節度使屯兵千萬,不受朝廷錢糧供養,基本自給自足,這也是姜嶼對此次彈劾巋然不動的底氣。

倘或姜嶼真能將這八萬大同軍的軍權上交,那對自己來說,絕對是重要的助力。

然而母後,應該是絕計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曹太後果然開口了,她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笑著說道:“姜王爺,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翁婿之間的氣話全當真的話,那可有的追究。你好好當你的大同軍的統帥,為陛下竭盡全力,守好國門。至於你那女兒,她在老身這裏毛病多多,可老身將她當女兒養,早晚要將她的性子掰回來——讓皇後回家的事休要再提。”

姜嶼只覺得胸腔處有無名的怒火在沖撞來去,一口氣咽下去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又憋屈又難過。

雲跡星在一旁低聲解圍道:“義父愛女心切,一時失了理智,可否叫臣勸解幾句?”

曹太後因著故人之情,看雲跡星格外順眼,此時聽他說了,便也頷首應了。

“定襄王是你的義父,彼此之間好說話一些,勸勸他莫要激動——”

雲跡星稱是,扶住了姜嶼的手臂想將他扶起來,然而姜嶼卻梗著脖子不起身,似乎還有話要說,雲跡星知道他的執念,手上使了七成的力氣,將他攙了起來,硬拉著他出了殿門。

大業殿中,就只剩下了曹太後和李玄都二人。

曹太後就看著自己這個小兒子,只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良久才嘆了一口氣。

“你若當真厭煩皇後,就同她兩不相見、維持面子功夫就是,何必處處尋她麻煩?你有梅家那小娘子作伴,沒得招惹皇後做什麽?姜嶼是個武人,遠不及他父親當年的圓滑,這人一根筋,當真在大業殿上觸柱死了,又該怎麽收場?皇兒,你是正經人君,不是史書裏那些個做事全憑腦熱的荒唐天子,有些事做了不能說,有些事說了卻不能做,你該知道。”

李玄都並沒有仔細聽母後的嘮叨,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疑問:為什麽定襄王請求自己放皇後還家時,為何自己卻沒有同意呢?

他與皇後,早就勢同水火,如何自己卻不願意借坡下驢,既要了大同軍的軍權,又能把皇後這個眼中釘給趕出紫微宮,雙贏的事,他為什麽沒有接定襄王的話,將此事接下來呢?

他很困惑,被宮娥引到飛鸞宮的定襄王府二郎君姜持鈞,站在飛鸞宮外也很困惑。

那個在飛鸞宮外落轎的嬌柔女子,瞧上去怎麽那麽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忽然想到大年初七關市那一晚,有個鵝黃衣裳的姑娘三更時上了馬車,問他討了個關卡證,便趁著夜色走了。

那個黃衣裳的娘子,似乎就是此時在妹妹宮外落轎的人。

姜持鈞的腦子常常離家出走,此時卻回了趟家,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那女子的不遠處。

梅織雨今日乘轎去太真館裏餵仙鶴,腦海裏一直浮現著昨日陛下為皇後擡手遮雨的場景,心裏就時不時地絞痛。

再加上昨夜她在雲臺殿裏獨眠,輾轉反側,一夜未睡,更是一腔怒氣無處可發洩,索性來到了飛鸞宮前,一為刺探陛下是不是來了這裏,二就是來同皇後寒暄幾句,也有氣一氣她的意圖在。

豆蔻叩響了門,飛鸞宮裏的宮娥出來見是梅貴妃,倒也不敢得罪,只恭敬地將梅貴妃迎了進去。

姜持鈞過了一會兒,便也大搖大擺的進去了。因他身邊跟著阮春,哪裏會有人敢攔他,就這麽一路走到了飛鸞宮的正殿影壁外,也不顯山露水地觀察了起來。

姜芙圓心裏記掛著父兄,這會兒就在庭院裏踱來散去,見梅織雨進來了,少不得面露意外之色。

梅織雨虛虛地向皇後殿下施了禮,笑著說道:“妾身問殿下安,不知殿下今日可好?”

姜芙圓一百個不願意同她來往,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要做,便也點點頭道了一聲很好,叫人為梅織雨看茶。

梅織雨看出皇後不願同自己多說話,又想到昨晚陛下的那一刻失神,五臟六腑裏就慢慢氤氳了火氣。

“……飛鸞宮的陳設、庭院都是新簇簇的,怎麽看都比雲臺殿來的氣派、來的奢華,殿下不知道,妾身所居的雲臺殿裏,連被褥都是陳的,舊的,好在日日翻曬,依舊暄軟。”

姜芙圓不知她說起這個有何用意,低下頭品茶笑笑不說話,豆蔻同自家娘子同氣連枝,那裏不知道她的用意,聞言笑著說道:“娘子倒還嫌棄上了,歷來雲臺殿都是皇後的正經居所,裏頭的陳設擺件用具,樁樁件件都是給陛下準備的,瞧著舊,用著軟,面子上好看不抵用,自己用著舒服才是真的好——”

姜芙圓這才聽出來她的意思,免不得覺得可笑。

小盞瞧不慣這主仆兩個的嘴臉,忍不住開口道:“你們要聊天回雲臺殿聊去,跑到咱們這裏一唱一和地做什麽?唱戲呢?”

豆蔻一跺腳,道了一聲你,梅織雨卻止住了她,假意驚訝道:“瞧我著不懂事的丫鬟,平日裏口無遮攔的也就罷了,怎麽到了殿下面前還胡說八道?”

她叫豆蔻給皇後賠罪,姜芙圓卻不耐煩同她你來我往地互戳刀子,道了一聲不必了。

“貴妃心裏應該很清楚,你我絕計做不成朋友,你到我這裏來炫耀,沒有必要。如今你宮裏人死的不明不白,你該好好想想怎麽洗清罪孽才是正途。”

梅織雨料到她是個簡單直接的人,卻沒料到她如此直白,心裏的怒火不打一出來,她索性摸了摸小腹,視線落在了小盞身上。

“小樹小貓,殿下在乎的,還有什麽呢?”

姜芙圓見她把視線對準了小盞,一下子就慌亂起來,正要出聲罵她之時,忽然見影壁那邊飛過來一只靴子,直沖沖來勢兇猛地向著梅織雨的後腦勺砸來,姜芙圓下了一大跳的同時,那只靴子準頭很好地砸到了梅織雨的頭上,一下子將她砸的向前踉蹌幾步,痛的捂著頭落眼淚。

姜芙圓就往靴子的來處看,只見一個傻子晃著肩膀從影壁處走了出來,抱著膀子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不是二哥哥又是誰?

看清楚的那一刻,她癟了嘴,嘴角眼角一起向下耷拉,哭出聲來:“二哥哥……”

姜持鈞惡狠狠地看了地上那女子一眼,又重新恢覆了笑容,“阿圓,你是出息了,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敢沖你叫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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